2007年4月26日發表的文章,記錄了那段難忘的日子,以此文記念我的精神導師Vernoica Needa李棫基。 英國劇場工作者Veronica Needa(李棫基)將來澳為本地藝團主持工作坊,這位歐亞混血兒年輕時在香港長大與接受教育,後來「回流」英國定居,香港回歸前一年又機緣巧合地將她最熱衷的劇場形式Playback Theatre引進香港,然後再帶到台北、澳門、新加坡等亞洲地區,香港的朋友給Playback改了個很親切的中文名叫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。 什麼是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? Playback Theatre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是一種沒有劇本/文本的、即興的,以及與觀眾互動的劇場,只要有一位觀眾說出某個自己真實的往事或感受,演員們便立即重演出來。一人一故事劇場於1975年由Jonathan Fox在紐約創立,深受口述史學及心理劇(Psychodrama)的影響。一人一故事劇場創造了一個的空間,在這裡,任何故事及感受皆被接納,並即時重演;在這裡,人們皆被尊重及認同,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繫。 時至今日,一人一故事劇場已被廣泛地應用於教育、心理治療、輔導及商業推廣等工作上,全球超過三十個國家擁有他們的一人一故事劇場組織,深受世界各地的社會及教育工作者歡迎。就以香港為例,一人一故事劇場組織就有數十個之多,參與者及機構包括中小學生、青少年中心、婦女團體、長者服務機構及智障人士等。 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的表現形式是虛擬的,大家清晰地看到演員在扮演角色,所有道具及佈景都由椅子及彩布所代替,然而就是這種刻意的欣賞距離,我們的思考空間更趨廣闊,我們不再將注意力集中在表演外部動作的真實性,反而更落力在記憶中的心理真實,進一步或再一次面對自我,也因而感受到自我受他者的認同及尊重。觀眾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,然而,由於生活在同一社會環境中的社群,他們的生活體驗和文化背景,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相似之處,我們很容易發現社會或政治的影響如何體現在個人的生活中,並且了解到公共領域和私領域的互動,當許多人都經歷相同的經驗時,則反映出某種社會現象,隨即從個人經驗拉到集體經驗的層面上。因此,一人一故事劇場經常與口述歷史拉上關係。

[舊文重溫]當劇場遇上口述歷史
[舊文重溫]當劇場遇上口述歷史

去年,被劇評人選為“二○二二最值得一記澳門劇場現象”的社交網上平台,“我不櫈 — — 澳門劇場電影評論台”,成為劇場界一個重要的指標。“又期待又怕受傷害”,一方面擔心自己的演出會“被”(被匿名投稿批評);同時又覺得被才表示你的演出有noise。 二、三月間演出擠滿各大小演出場地,觀眾開始應接不暇,加上自疫情初期演出門票一直漲價,“票價”也成為“被”的題目。有投稿者質疑門票定價的準則是什麼?回看澳門的戲劇演出票價,以演出量較多的澳門龍頭劇團曉角劇社為例,二○一九年在文化中心小劇院演出的《樓住澳門人》,每張門票正價為一百八十元,而到了今年初演出的《枕頭人》,同一場地每張門票正價已是三百元,升幅約百分之六十六。而今年一至三月在舊法院黑盒劇場、海事工房、曉角實驗室等場地的小劇場演出,票價一百五十至二百五十元不等。在每周都有二至三個演出可看的熱鬧場景下,觀眾一個月到底可以花得起多少錢購票進場? 在疫情防控措施下,演出場地封閉,群聚減少甚至不允許,作為聚集人群看現場演出的表演藝術,受到嚴重打擊,政府唯一援助便是減免場租。然而,取消、退票、重新製作的過程,也為劇團帶來不少虧損,也許這正正是劇團提高門票價格的原因。事實上與其他地區相比,過去澳門一直奉行低票價政策,而且觀眾量、演出場數、席數有限,不只演出團體受到資助,其實每個觀眾進場也是受到政府資助,因為票價收入之少,即使全院滿座仍距離收支平衡很大距離。曉角《枕頭人》的每張正價票提高至三百元,才算追上了香港當地劇團中型製作的票價水平。

演出票價
演出票價

疫情爆發的三年間,世界各地的劇場藝術,在製作上也許都添加了“錄製”與 “線上”兩個選項。隨着各地防疫政策放寬,甚至不設防,劇場基本都可以在現場與觀眾見面, “錄製”與“線上”的選項是否可以消失? 早前“第五十一屆香港藝術節”公佈了節目名單,打開網頁上節目頁面,除了傳統的音樂、戲劇、舞蹈,分類按鈕中還有“電影”此一選項,當中包含了多部來自世界各地的售票現場放映和線上免費放映節目。而本澳方面,去年聖誕及今年農曆新年期間,本地藝團足跡亦將最新的兒童偶劇錄像《一分鐘朋友》,進行國、粵語兩次線上免費播放。零距離合作社繼去年底舉行線上互動劇場《海之旅》後,亦將於三月下旬舉辦“遊戲的火花 — — 玩轉線上劇場遊戲”課程。另一積極開發線上直播演出的石頭公社,前年與瑞士表演工作者合作,線上線下並行的《未境作業 · 挫敗之慾》受邀於澳門藝術節中上演,今年再應香港藝術節之邀赴港演出。 上述這些都是防疫措施放寬後,仍然進行線上、錄製劇場演出及活動的案例,可見在未來一段日子中,這些在線上、影院觀看,或線上線下並行的劇場活動仍會持續,事實上澳門在三年疫情下,表演藝術與外地交流極為有限,只有極少數的演出順利赴外,而來澳演出的外地團體更取消頻頻。澳門劇場文化的向外輸出從來不易,而每次赴外演出,一團演職人員,加上佈景、道具、服飾的運輸,所需成本不少。即使有不錯的作品,如果沒有外地藝術節的邀請,要自費出去演實在不容易,負擔不了多少次,而透過錄製、線上放映的方式,也未嘗不是一個有效、成本較低的文化輸出途徑。條件當然是有好的錄製品質,在製作預算中預留錄製經費,那麼“線上”、“錄製”便不該是消失的選項。

消失的選項?
消失的選項?

防疫下的表演場地 在展演場地的防疫條件下,表演團體的演出安排也進入了新的常態,演職員和入場觀眾數量受限,居民入場條件增加,令很多表演團隊傷透腦筋。以最近澳門藝穗會主辦的“短劇匯演二○二二”為例,這項有近二十五年歷史的群眾戲劇活動,近年因為資源與場地問題已舉步維艱,即使有演出場地,但着重不同團隊之間互相交流觀摩的形式,在場地的配套上有一定要求。例如方便演出完的隊伍與準備演出的隊伍,從觀眾席中迅速進出舞台這一項要求,已不是任何場地都合適。以文化中心為例,演出團隊要從觀眾席,不經過觀眾面前進出舞台的話,必須繞很遠的路程,才可從後台進入舞台,如果所有隊伍都在後台準備的話,又不能在現場觀摩其他隊伍的演出,失卻交流匯演的意義。 這個問題在類似性質的“校際戲劇比賽”上也會發生,但由於其官方主辦的身份,要借用相對合適的學校禮堂,也比較方便。至於澳門藝穗會這類民間單位,在疫情下實難借用學校禮堂,而更大問題是演出隊伍多,觀眾席數量也要相應增加。可是以今年藝穗會臨時借用到的舊法院黑盒劇場來看,八個劇目參加,即使一晚只演四個,光後台人員不超過十人這個要求已難以滿足,況且觀眾席最多只開放百分之五十及七十五的限制下,單單四個劇目的演職員已坐滿。於是,主辦單位只好將今年匯演定義為“內部交流”,不對外開放。

記「短劇匯演2022」
記「短劇匯演2022」

“演《原野》會失敗” 文學史裡一直流傳着曹禺對想演出《原野》的劇團的勸戒,他提醒劇團要再三斟酌這個劇本在舞台上的“失敗性”。還說“對一個普通的專業劇團來說,演《雷雨》會成功,演《日出》會轟動,演《原野》會失敗,因為它太難演了”!果然該劇在一九三七年八月首演後,並沒有太大的迴響,評論者認為一是它生不逢時,“七七事變”才爆發沒多久,大家都投入抗戰的情緒中,劇中的農村男女情慾與復仇故事引不起大眾的興趣;另一個原因在於美學。一派評論人指出它模仿美國劇作家奧尼爾痕跡太重,尤其《天邊外》和《鍾斯王》兩劇。另一派則認為《原野》那時走得太前,當時的觀眾、文藝界還未完全消化得了,一直到八十年代它才再被重視起來。 的確,從故事發生的地點來看,就已很不一樣。《雷雨》、《日出》都將劇中人的衝動與慾求抑壓在大屋、房間之內,而《原野》一開始就離開了城市,將讀者/觀眾先帶到“原野的鐵道旁”,是泥土、巨樹、野塘與蛙叫聲,即使第一、二幕都在房子裡,但讀者不是從屋裡看到外面,而是被作者描述先從森林看過去的“孤獨的老屋”。可以說《雷雨》、《日出》都是透過封閉的空間,窺視大自然的殘酷、外在環境的騷動,而《原野》直接在舞台空間上將大自然的神秘攤開,人的活動世界、將人性囚禁着的老房子被包圍其中。這種對自然、命運的敬畏感、宿命感,在那個時代,不管主題還是美學策略,《原野》都是個要不被忽視,要不被批評的劇作。

看《原野2.022》
看《原野2.022》

將歷史案例重構成劇,是因為其「戲劇性」,還是要在當中尋找跟當下對話的空間?歷史元素入戲早非新鮮事物,然而對歷史在劇場中的意義與角色,至今卻時有討論,基本的共識是「歷史」本身已是可疑的,由誰來寫?從什麼角度書寫?因何而寫?這些都構成歷史的不確定性,當然也說明了「歷史」不會等同「過去」,它只是在論述「過去」,一種對過去的人與事重新賦予意義的再現過程。 檔案的「再現」 以「德國二十世紀初 Düsseldorf Ripper殺人狂真人真事改編」的《尋/常》,不管從宣傳到文本中具體、檔案式的日期、地點說明,都強烈告訴觀眾這個故事真的「有發生過」。殺人狂是真的、死者是真的、故事發生的時地都是真的。 在傳統的歷史教育中,我們總是被灌輸,歷史具客觀、正確的特質,這是一般情況下人們對歷史的「尋常」認知,劇作者將整個故事的敘述角度交到菜鳥律師Justus手上,觀眾隨著Justus的意識穿越這些檔案、當事人對談,以及Justus那些功能如同內心獨白的落空的家書,劇作震耳欲聾的辯題 — — 尋常與失常、文明與野蠻,一再拉鋸,甚至被顛覆。如果案件的真實,乃疑犯的口供、法庭的判詞予以建構,那麼Justus意圖透過建構「冷血殺人犯患有精神病」,這一種「尋常」認知去「再現」這一宗案件。可是在Justus和Peter一次又一次對談中,Justus意圖建構(也許起初他自己也堅信)的尋常認知 — — Peter精神有問題,一再被撼動至推翻。這亦反過來意味著,作為客觀、真理、公正的判詞,也有著不「尋常」的面向,如果從Peter的角度去敘述,又或由Peter的妻子Frau去敘述,它都有全然不同的再現方式。

已知的尋常,未知的《尋/常》
已知的尋常,未知的《尋/常》